72小时:面目全非(上)

我们终将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

在离监狱外不远处有一栋被铁丝网包围的二层灰黑色小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专用车,司机正蹲在外头抽烟。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估计“那人”一小时后就能送上车,再开去火葬场要半小时,今天应该可以准时下班。

几个报社记者正试图进入小楼,不停的和门口的守卫说着好话,“大哥,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我想照几张照片。”

“不行不行!赶紧走,听到没!”

远处驶来一辆白色的医用车,车轮轧过泥泞野草之地,而后一名年轻男子摇下驾驶室的车窗,出示了一张证件。

守卫确认证件,低头看了一眼车内的副驾驶座,坐着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眉间纠成一团,按住胸口,似乎十分痛苦。他叫老陈。

“老陈,你怎么了?”守卫问。

他与老陈有些交集,老陈是一名狱医,从业多年,负责注射死刑。没错,这间二层的灰黑色小楼就是执行死刑的专用注射室。

“我师父他心脏病犯了,吃过药了,没什么事。”年轻男子笑了笑。

守卫做了个放行的手势,跟着车进入小楼停下,老陈没有下车。年轻男子从车内走出,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铝合金的医用箱,上头贴着X字形封条,同样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张封条的一角有一道重新贴过的痕迹。

男子走入小楼中,他与狱警交代了几句,“老陈临时有些不舒服,今天的事我来完成。”

跟着他来到了一间二十平的密闭小房间内,中间立起一张单人架,有一人被七条棕色的皮带死死绑在了单架上。

男子换上白色医生服,戴起口罩,将铝合金的医药箱放在桌台上,拆封,里头是一排药剂和针头。

依据程序,由其他执行人员走过流程后,轮到他了。他走到被单人架绑着的那人身前,低头看着那人,面中浮现出一丝略带诡异的微笑。不过,这一切被他的口罩隔着,没人发现,他说,“陈鲍一,尽量放轻松,很快就过去了。”

陈鲍一咬着牙,鼻息间不断的呼气吸气,眼睛死死瞪着男子,他不准备发出任何一语,一会儿就算再痛苦他也不打算发一声,无声是他还给世界的最后一击。

而后男子将针头注射入陈鲍一的手臂中。

这是一种最新研制的“假死药”,可以令注射者的心跳脉搏在一段时间内处于假死状态。注射之后的死刑犯是被直接拉到火葬场,烧了,化成灰烬。这其中,应当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年轻男子推动着手里的针头,将最后一滴剂量注射入陈鲍一的体内。

约一分钟后,陈鲍一觉得天旋地转,周身似重负千斤,又有如万蚁攻心。这难道就是死吗?

他耷拉下眼皮,冥冥中听见了以下的对话:

“检查过,宣布死亡。”

“确认。”

陈鲍一被装入一个黑色的密封袋内,而后抬到了门口的黑色专用车上,车用了三十分钟开到火葬场,他被扒光衣服,跟随机器缓缓送入了焚化室。

就在火化按键要按下的前一刻,忽然,下方有个暗格,有人快速的将他的身体抓走,再朝台子上放上一些“粉末石块”,这一切就像是神不知鬼不觉那般,跟着台面上燃烧起熊熊烈火。

1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许林龙靠在沙发上,一颗一颗的解开高级衬衫的袖口和领扣。他的手臂上有几道刀伤,他的腰下有一道枪伤,那都是过去在追捕逃犯时落下的。而如今,他闻着浑身酒味,看着左腿的假肢,茶几上的西装口袋里有一大堆钞票和红包,红包里是商场的购物卡,他每天都会带这些东西,转送给一个又一个人。

我是谁?我变成了谁?他忽然问了自己这一个问题。

“爸爸。”

夏夜里,他八岁的儿子许文山穿着背心从卧室出来。

“睡不着?”

“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你了。”许文山揉揉眼来了精神,“想和你下一盘棋。”

许文山很喜欢和他的父亲许林龙下棋。因为每次下棋的时候,许林龙都会和他说过去当警察时候的故事。

象棋排开楚汉二界,“炮”就是阻击手,在暗处给你一枪。“车”就是冲锋队,勇往直前。“马”是便衣警察,你看不见它,但它牢牢跟着你。“象”、“士”就像是后援部署。

我们,都是一颗棋子。

“每个警察都有他的使命,就算拼到剩下一士一兵,也要保护‘将’,‘将’就是我们的人民。”许林龙说着在棋盘上拱起了一只兵,“仙人指路,兵三进一。”

“那兵呢?兵在警察的部队里又代表着什么?”儿子饶有兴趣的一问。

许林龙想了想,“兵,就是卧底。冲在最前面,只能前进,无法回头。”

“我要当个警察,就像你一样。”儿子说。

“当警察有什么好?你会失去很多时间。”他摸着儿子柔软细碎的短发,许林龙过去就是一名警察,忙到就连儿子出生的一刻都还在查案。

许文山盯着面前的棋盘,看着那一只兵,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十年以后,他会成为一名卧底。

2

在一间密闭的房间内,围着四个戴着口罩的私人医生护士。

房间内共有两张手术台,一张台子上躺着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刚娶了一个二十四岁的老婆,买了一艘四百万的游艇,四栋房产价值两千万,可是最近他瘦到了一百三十斤。医生说如果再不手术他活不过半个月,人生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现在他需要一颗心脏。

而另一张台子上躺着的就是他的“心脏”——陈鲍一。无论从身体机能还是血型各方面,陈鲍一的心脏都是最适合给他移植了。

为了这个手术,前后打点的钱一共一千万。不过,这对他来说又算什么,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手术必须活体,活体移植的效果最好。现在,两名护士正在准备手术的麻药、用具,而私人医生们正在检查金主的生命体征,没有人注意到陈鲍一的眼皮动了一下。

入夏的夜刮起了风,裂开的路面上爬出密密的蚂蚁,而后天空的浓云堆积,一道惊雷闪电划破长夜。

就在麻醉针将要注射入他手臂的那刻,伴随着那道惊雷闪电,陈鲍一醒了,他发出了声嘶怒吼。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在哪!”

他从床上跳起,身上插着的仪器针管被抽离,现场人发出尖叫声乱做一团,他们没想到陈鲍一居然醒了。

他从桌上抓起一把手术刀,揽过一名护士,用刀抹在她的脖子上。

“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做手术的。”那护士颤颤说。

“手术?什么手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大叫。

“有人想要你的心脏,把它移植给别人,就是躺在你旁边的那个人,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啊。”

这一刻陈鲍一明白了,原来他被判处死刑是被人安排的,有人想要他这条命,去给别人续命。

后头有一扇门,他逃了出去。

外头是一片绵延的山,这应该是在郊外,他推开护士,朝着黑暗中奔跑,此时雷声过去,滂沱大雨落下,浇在他的脸上,赤裸的身体上,赤足踏过地面,踩死了一堆迷路蚂蚁。前方有一条隧道,驶过一辆火车,车轮摩擦铁轨的震动与呜呜声,就像他的心中怒火与哀嚎之泪,他躲进了隧道里,在黑暗中,试图让自己冷静。

隧道里飘着火车留下的烟,看似安静,陈鲍一却在黑暗中听到了无数声音——雨声、老鼠吱吱声、他的心跳声,乌蝇震动翅膀围着他,想要舔一舔他身上流下的血。

他只有十八岁,惊慌、失措、无助、害怕地蹲在地上,他觉得冷,哆嗦着身体。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有“人”在和他说话。

“镇定。”是个强壮的男人。

“只有你自己可以救你自己。这是天意,老天给了你第二条命。”是个抹着黑口红的女人。

“现在全世界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强壮的男人说。

“不要怕,先去找件衣服穿,再去弄点钱。”女人按着他的肩,“从隧道出去,有很多村子,你可以偷点衣服,还有一些干粮充饥,你别忘了,你打过拳的,只要你够凶,别人都会怕你。”

男人和女人按住陈鲍一的手,“别抖,别怕,我们会帮你。”

这两个人是在恐惧之时绝望之尽,陈鲍一心中分裂出的两个强大的心魔。

跟着,陈鲍一起身,沿着隧道朝前走,他忽然吹起了口哨,那黑暗中的烟和雾围绕在他的身后,生出重影。

3

揽月会所内,泰国人连夜约见了许林龙。

“现在事情很麻烦,陈鲍一跑了。”泰国人说。

许林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陈鲍一露面而被警察发现,那么之前他买通执行死刑人员的事情就会暴露,同时这些年他做的这些生意都会暴露。

许林龙用手拿起一块冰块吞入口中,咬的咯嘣咯嘣,他在思考。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一定要捉住陈鲍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我们的金主身体越来越不好,手术要尽快做,他愿意再出一百万。”

“两百万。”许林龙说,“刀口上的钱就要多一点。”

“我和他谈。”

“我需要人。”

“没问题。但是陈鲍一必须是活的,你只有七天时间,七天后金主一定要做手术。”

泰国人给了许林龙一周之间,许林龙的脑袋里在快速思索着,陈鲍一究竟在哪?要怎么查?他走的时候身无分文,应该跑不了多远,他需要钱,会去见谁呢?

带着无数疑问许林龙回到了他公司的办公室,轻轻拉动了墙上挂着的一块牌匾上的机关,一道暗门被推开了。

他走了进去,在这二十平的房间内,放着十七八台最新型的电脑,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每台电脑连接着耳机,一面墙上的十几台电视上显示着各式各样的小点,另一面墙上贴满了“目标人物”的资料。

这是他这五年的心血,这间暗室只有他一人,却监听了他想要的全部信息,只需要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里说的他全都能听到,一分钟内就能定位目标。这五年,半个警局官员的电话他都听过了,以此获得信息,信息是最值钱的东西。

许林龙点了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中看着那些小点,听着那些滴滴滴的声音,于黑暗中令他兴奋,就像他仍然还是一个警察。

——

陈鲍一在街头走着,穿着的套头衫是他从居民区的衣架上偷来的,还有裤子、鞋子。

“现在我该去哪?”他自己问自己。

“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帮你。”两个心魔按着陈鲍一的肩膀。

“我想见见我妈再走。”

虽然这些年他们母子的关系一般,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陈鲍一想回一趟家,可能这个家今后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着,被各式各样的意志拉扯着,朝家中走去。只是他并未发现,在黑暗中已经有人盯上他了——是揽月会所的越南雇佣兵。

陈鲍一想过再见到母亲的很多种可能,“她会不会冲上来抱着我,激动的大叫或者亲吻我,我是她的儿子,我还没死!”这些想象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在他早已被扭曲的内心之中尚存一片柔软之地。他也只是十八岁的孩子,而他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会疼他的人。

只不过他没想到是这一种可能。

开门的是他母亲的新男朋友,四十多岁,陈鲍一才没“死”两天,这男的就已经住在了他的家里。

陈鲍一的母亲让那男的先出去,说,“你帮我保密可以吗?”

而后嘴里叼着一支香烟,去厨房煮了一碗面给陈鲍一,回到沙发上坐下,又起身去了房间的抽屉里拿了一叠钱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自己过的已经够糟糕了。”她将钱摊在桌面,看着陈鲍一。

其实她很想帮她的儿子,可她不知道怎么做,逼他去自首?让他再死一次?不然她还能怎么帮?

“有什么麻烦就打电话给我。”她抄了一个新电话号码。

这可能是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她有私心,她的男朋友就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也去别的城市。在这个城市她也混不下去了,无论去哪里上班,在半生不熟的亲戚同事口中,她永远都是一个杀人犯的妈。现在更好,是一个没死又活过来的杀人的犯的妈。

而陈鲍一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些陌生的、现实的、她所做的、她所在陈鲍一心中所剩的那片柔软之地,正幻化如她口中攀升的烟,正在湮灭。

此时门外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有人正在尝试打开这扇门——是揽月会所的人。

陈鲍一和他的母亲虽然都不知道外头的是谁,发生了何事,不过本能让他们做着该做的事。

陈鲍一的母亲用身体顶住房门,大叫:“鲍一,你快跑。”

而陈鲍一冲到了房间拉开窗户爬了出去,沿着五楼的墙檐抓住一根水管向下行径,这是他住的小区,他太了解这里的结构了。他跳到一块店铺支起的挡雨棚上,滚下路面,而后就像是一只“豹”迅速的起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逃是他的本能,或者在他的余生里,根本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

而同样陈鲍一也不知道,这是他与他母亲的最后一面。此时他的母亲已经躺在地上,额头正中上有一个小洞,是消音子弹。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正在翻乱屋内的东西,把这里弄得看起来像一个打劫过的现场,桌面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随后他们擦去指纹,关上灯,虚掩了房门,离开此处。

一日之后,在一条巷子里,风吹起一地的垃圾和旧报纸。

有个人蹲在角落,发出很奇怪的“咕咕”声。就像是愤怒、悲伤、哀嚎、嘶吼,从心里涌出卡在喉咙混合发出的,一阵又一阵。这个人仰着头,脖子上和太阳穴边的筋暴了出来,脸是黑黑红红的,他是陈鲍一。他的手里握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写着,“小区发生抢劫案,杀人犯的母亲意外身亡。”

到死,她的名字都挂上了“杀人犯的母亲”。

“哭有什么用,你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吗?”黑口红的女子从陈鲍一的人格中分裂出,说道。

“那就去干掉他们。”强壮的男子从陈鲍一的人格中分裂出。

“怎么干?自投罗网?这些人就是想要他的命,想要他的心脏,他们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们在暗,人家在更暗,查不到的。”黑口红的女子对强壮的男子说。

“我要把他们都杀了!”陈鲍一的内心说。

“现在你很危险,况且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黑口红的女子按住陈鲍一的肩膀,“停下来,别哭了。找个人帮你。”

“找谁?”

“我觉得那个律师会有办法。你还记得她的电话吧?”

4

律师事务所内李冠楠正在收拾东西,把她水杯、相框、一些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箱内。她穿的丝袜被扯破了,高跟鞋也断了一只,索性她除下鞋,把另一只也掰断。

在之前陈鲍一的杀人案中,最后一刻翻盘失利,她砸向报社的十五万全都打了水漂,并且律师委员会已经对她在庭中涉及诱导证人提供不实口供正进行调查。

刚刚她的上司把她叫到了房间,对她说,“你遇到了些麻烦,我要处理起来很困难。”上司将百叶窗拉下,而后一手放在她的腿上,扯破了她的丝袜。

李冠楠做了,为了不想失去她拥有的律师牌照,况且这对她来说又不算什么。只不过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上司的老婆冲了进来。

李冠楠摸了摸脸,脸上有几道指甲抓过的划痕,她抱着箱子离开了律师所,到了停车场,忽然一人揪住了她。

“死三八,你污蔑我!”

是KY,陈鲍一的案件后,他涉嫌“性骚扰”李冠楠已被停职查办。他是被李冠楠冤枉的,此刻KY抓着李冠楠的衣领,“你干嘛要害我。”

他偷偷的将一枚窃听器黏在了李冠楠的衣服里。

“干嘛,还想再摸我一次?”

“那天在医院,我根本就没有非礼你,是你说你胸口藏着监听器,我才去拿的。”KY故意将声音放大,现在他只能自己帮自己,想办法让李冠楠承认这件事,而后把这段录音交给纪律部门,还自己一个清白。

“谁看见了?”

“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死三八”

李冠楠把箱子往地上一丢,解开外套的扣子吼道:“你再叫一句死三八试试,我告诉你,你他妈就是非礼我了!这件事没完,我就要告死你,你一辈子都别想再当警察,来啊!你再往前试试!这停车场全都是摄像头。”

所有的压抑爆发了出来,她变成了谁,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冠楠抓着头发蹲下哭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是不适合再硬来的,KY忍住怒火离开了停车场。

李冠楠就这样蹲在地上呆了很久,她不知道去哪或者该干些什么,而那混乱与迷失的情绪在一通电话之后彻底改变了,她接起电话,忽然如触电般站了起来。

“陈鲍一?你没死?!”

“律师,我想你帮我。”

李冠楠听着陈鲍一的陈述,每一字每一句都令她的心狂跳不止,这是行至绝境处的逢生——陈鲍一居然没死,有人想要他的器官,那之前法庭上的判决就会被全盘推翻,案件会再审一次。

这应该是炸裂全城的消息了——

一个被执行死刑的杀人犯又活了过来,那要怎么办?再判他一次死刑吗?再让他死一次?一个人可以死两次?这起官司所涉及的矛盾点实在太多,虽然按照司法程序是可以让他再死一次的,不过这从来没有过。社会的争论,况且涉及案件的幕后,究竟是谁想要陈鲍一的器官,涉案的人员又有多少。

这场官司足够让李冠楠夺回她原来的位置,甚至是站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地方。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打,我保证,只要你自首,这次我会打到有期徒刑十五年。”

“你保证?之前你就说保证我不会死,结果呢?”陈鲍一靠在电话亭旁,瞧着离他一百米外走来走去的李冠楠,“等你和律政署那边谈完,他们给了文件,我再打给你。”

陈鲍一想要律政署的文件,让他转为重要证人,同时获得一份“保证他不死”的缓刑文件。

就在电话亭之外,黑口红的女子正在抽烟。

“有病吧,现在不是好好的,干嘛又要回监狱去。”强壮的男子问。

“十五年徒刑换十几条杀他母亲凶手的命,统统来陪葬,很划算。”

陈鲍一用嘴在电话亭上呵了一口热气,好像在写着什么。他丝毫没有理会他人格分裂出心魔的对话,或者,他已经变成了那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5

KY去了一间酒吧,要了一大杯啤酒吞下,用力敲着桌子在臭骂李冠楠。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是许林龙。

“你的脾气应当改改了,火气这么大,做人会很吃亏的。”许林龙朝高脚座上一挪,将那条假的左腿抬上,放在脚踏上。

这间酒吧许林龙和KY每周都会来上一次。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十年前KY刚进重案组跟的就是许林龙,那些大案要案,二人出生入死渐渐建立起过命的交情。只不过后来因为许林龙在一次追捕逃犯行动中负伤离开警队,二人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改变。许林龙变成了一个商人,而KY现在是一个被停职的警察。

“你的事我听说了,停职是肯定,你也知道,在警队涉及作风问题会很麻烦。”许林龙要了一杯伏特加,抿了口说道。

“我是被冤枉的!那个律师根本就是故意的。”

“要不要我帮你找人说说话?”

这些年许林龙风生水起,他利用保险业务与很多警队的高官旧同事维持着一种不错的关系。

“别。”KY摆了摆手,“你陪我喝一杯就够了。”

这是KY的心里话,虽然现在的许林龙很有钱,认识的人也能帮到他。那是他的钱与权。KY觉得只要那个“求”字一出口,所有的关系就变味了,不再是朋友。

况且,他也有办法。

KY呷了口啤酒,“偷偷告诉你,我在那个律师的身上装了窃听器。”他听着耳机里的窃听内容。

“行,喝酒。”许林龙不再提此事。

二人一面抽烟一面喝酒,喝的有些开了,许林龙突然问KY,“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将来我犯错了,正在逃跑,刚好就你一人追我,你抓到了我,会怎么办,会不会放了我?”他看着KY,似乎很想得到这个答案。

KY拍着许林龙的肩膀,“如果是这样,我会请你抽烟。”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他脸色一变,用手按着耳机,听了很久,他在偷听李冠楠的电话,似乎得到了某个极为震惊的消息似得,说道,“什么,陈鲍一?陈鲍一居然没死?!”

他听得太过入神,并没有发现一旁的许林龙的脸上抽动了一下。

“什么陈鲍一?”许林龙小声一问。

“没什么……怎么信号又断了。”KY敲了敲,他很兴奋,也很激动,迅速的起身,对着酒保说道,“买单!买单!”

许林龙知道,陈鲍一没死的消息,现在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律师,还有一个……是他的好朋友。他了解KY,以他的性格,不管和他有没有关,只要是案子,只要有坏人,都会查都会抓。他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个黑色的、如米粒大小的东西。

“喂,你等等。”许林龙拉住KY的“衣领”,在他的衣服上拍了拍,“查归查,凡事都要小心。不要连命都不要了。”

这句话像是对KY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6

回家途中,李冠楠一面开车一面和报社联络,她想好了,再投十万,陈鲍一没死的消息明天就要发出去,让全城都知道,而后她对律政署施压,获得缓刑文件。

她一到家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存折,还有名下的证件汽车,这些可以拿到银行再抵押十万元。

“你在找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程宇已经站在了后头。

“程宇,你听我说,这次我有救了,陈鲍一居然没死!汽车购置证放哪了?”

“之前你抵押房子,现在你要卖车,你是不是非要到一无所有才甘心。”

由于之前陈鲍一的杀人案,李冠楠已经将他们用于首付房子的钱挪了过去。

“这次不一样,你相信我!只要一个月,我们什么钱都回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你根本不懂我!我不能输!”李冠楠吼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为了这个位子,为了更高的位子,她宁愿付出一切。

程宇觉得很累,这些年李冠楠一直在追,追她所想要的名和利。而程宇就跟在李冠楠的身后跑,但好像无论怎么跑,李冠楠都离他越来越远。不过,他愿意为李冠楠做任何事。

“旁边的抽屉,你要的东西都在那。”

“等我回来。”

“我送你去吧,你没发现你的丝袜破了吗?”

李冠楠看着自己破了的丝袜,一丝愧疚感涌了上,“程宇……”

程宇摸了摸她的脸,温和地说道,“去换身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李冠楠去了镜子前,脱下衣服、袜子,换了一身新的。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心里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定要赢。

“砰”的一声巨响,连同她住的屋子震了一下。

跟着下头有人在大喊着,“爆炸了啊,车爆炸啦。”

李冠楠赶忙去看窗外,只见在露天停车场中一辆轿车燃烧着熊熊烈火,这辆车正是她要送去银行抵押的车,而车上坐着——程宇。

现在李冠楠真正的失去了一切,房子、车子,和全世界最爱她的人。

是揽月会所派人干的。刚刚李冠楠通知报社陈鲍一没死的消息,报社的社长也是揽月会所的人。他们派越南雇佣兵在车上装了炸弹,本想炸死的是李冠楠,可没想到死的确是程宇。

——

揽月会所内,许林龙指着电视里的新闻说道,“你这些越南雇佣兵是不是疯了!你只要抓陈鲍一一个,现在陈鲍一的妈死了,连那个律师你也想杀,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我根本就还没行动,怎么会弄成这样。”

“金主一定要陈鲍一的心脏,陈鲍一不能再被送回法庭,这你都是知道的。凡是知道陈鲍一事件的,会构成威胁的,我们都要清除。”

“我和你说了没我的命令不能杀人,你他妈知道不知道。”

这是许林龙的底线,虽然这五年他从事的事情是灰色地带,就算是用死刑犯的器官,这也是早就罪该万死之人。可现在有两条无辜的生命被赔上了,许林龙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他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快速的呼气吸气让情绪镇定而后说道,“我不干了。”

“不干?”

“那些钱我退给你。”

泰国人脸上堆出笑脸,“许老板,别生气啦,先看看电视啦。”

他按动了电视开关,画面中是这些年许林龙在揽月会所内和泰国人之间的每一次交易的画面都被录下了。

“我不信你会把这些资料公开。”

“不信?只要陈鲍一活着,我们都要完蛋,大不了我就跑回泰国,你呢?你还有个儿子吧,他也要和你一起流浪天涯吗?”

人最害怕的就是鱼死网破。

许林龙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他知道,他是退出不了的。一步错,步步错。

“许老板,现在你说怎么样就怎么啦,我们都听你的,你指挥,大家都一条船上的人。对了,提醒你一下,你的时间不多了。”

编者注:欢迎收看《72小时:面目全非(下)》。